良聿

多穿衣服

太中丨一百个春天喊他不应

/叛逃宰x失忆中

/原作向,时间线在太宰叛逃两年后

/BGM:《We》—酸月亮

 

 



《一百个春天喊他不应》




  


太宰治喜欢找茬,尤其找中原中也的茬。这一点我们都清楚。



那一天,太宰治在安全屋里躺得骨头发疼,他左转右转,总不舒坦。他的手垫在头后,朝着微微发霉的屋顶发散思维,聪明绝顶的脑袋一时之间蹦出了许多想法:冬天来了,他需要买很多很多的蟹肉罐头,保证自己能顺利过冬。对了,还得买厚一点的袜子,还有睡衣。这小破地方鸟不拉屎,横滨购物商场里的东西想必会齐全得多。所以,太宰治决定,他要乘坐两个小时摇摇晃晃的电车,到横滨去。



去看望看望小矮子,只是顺便的事情。当然啦,这一点毋庸置疑。太宰治擦干净布满灰尘的镜子,单手插在兜中,照照自己的仪容仪表。他确保自己每一根发丝都是风流倜傥的,于是弯了弯眼睛,跨过满地的蟹肉罐头。门轻轻带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太宰治哼着殉情曲的调子,倚靠着摇晃着的座椅侧面,把目光投向微凉的窗户之外。那茫然的雪色纵横蔓延,似乎在一夜之间扑满整个世界。枝桠不再是空落落的,而是压满了刺眼的白色。三四只灰色的麻雀停在视野中重重叠叠的黑色电线上,在纯色的背景中很惹眼。



对于太宰治而言,想要找到自己的小狗,那就像鱼入水游动一般,好似与生俱来的天赋。太宰治的双手插在兜中,脚步轻快地从电车上跳下来。十二月的横滨已经进入了真正的冬季,行人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一团又一团,一边上升一边消散,脚步匆匆又匆匆。太宰治踏着随意的步子,逆着拥挤的人流走过,把纷纷的落雪抛在后面。



自叛逃之后,太宰治有两年没再踏上这片Port Mafia势力遍布的土地。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顾忌这些,种田警官前段时间说,他过去的黑色档案已经洗白得差不多了。就算现在被Port Mafia的人逮着,太宰治也完全有把握与他们周旋。



太宰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擦得光亮的皮鞋踩过脚下的雪。放学的小孩子从他身边跑过去,笑声一直到街尾才消散。太宰治看着那群小孩子,想起中原中也。



在他叛逃之前,他和中原中也的身高已经有了一点差距。仿佛他十五岁时的诅咒确确实实灵验了般,中原中也自那之后再未长高过。每到一年一度的员工体检,这一天仿佛就能记入中原中也人生的至暗时刻。中原中也把体检单捏得皱巴巴的,不服输地把纸团扔到太宰治身上:凭什么我们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你这家伙就是长得比我高?



倘若让中也看到现在身高窜得更高的自己,他绝对会露出相当精彩的表情吧。如此想着,太宰治微微笑着,加快了脚步。途经染上寒色的树下时,一根树枝在他的脚下清脆地断裂开来。



在日本,有句话流传很广,“笨蛋是永远不会感冒的”。在太宰治印象里,中原中也从来不生病,明明是个长不高的小矮人,身体却好得惊人。太宰治的脚步顿下来,看着街头对面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约莫感冒了,鼻尖泛着不明晰的红色,一条红围巾松散垂落下来。他靠在车边,似乎在等什么人,时不时低下头看自己的腕表,微微皱着眉。太宰治站在红绿灯的另一头,只需要中原中也肯抬起头来,他便能发现对面的男人。可就算中原中也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他依旧对太宰治的存在毫无察觉。



太宰治有耐心等,他想等中原中也发现自己的存在,表情肉眼可见变得难看,紧接着,吵闹的小狗会愤愤不平大叫着“你这家伙怎么会出现这里”,快步向他走过来。在中原中也扯住自己的波洛领带时,他则会佯装厌恶地回复,“呜哇,居然遇到蛞蝓了,真是糟糕的一天”。他相信这是最棒的找茬,暴脾气小矮人绝对会摆出太宰治久违的、最想看的表情。



这是太宰治排练的情景,他确信这一幕将在不久之后发生,或许是几秒后,又或许是一分钟后。但是,中原中也始终把目光停驻在没有实物的半空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臂。



为了能看到心心念念的反应,太宰治叹了口气,由Plan A转变成Plan B。他决定主动去拍中原中也的肩膀,这样制造出相同的效果。只不过,他跨出第一步时,就顿了下来。



不远处的中原中也戴上帽子,打开车门,像是准备走了。一个年轻女人从商场里出来,同他笑着说了几句话,递过一个棕色纸皮袋。随着年龄的增长,中原中也逐渐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和心情。除却太宰治在场的特殊情况,在社交中,中原中也早已习惯于拿出风度翩翩、温驯有礼的姿态。中原中也侧着头,双手抱臂,沾着雪米的赭发落在胸前,带着不太明晰的笑。



在中原中也即将上车之前,太宰治极快地叫了他的名字——中也。可是,太宰治所期待的表情并没有如期出现。



披着黑色长西装外套的男人向上抬了抬礼帽,目光越过雪和马路,遥远地投向太宰治。这是时隔两年后的再次重逢,这是太宰治的心心念念,他的蓄谋已久。但是,那样平淡得出乎意料的反应却像两人眼前坠落的雪花那般,轻飘飘的,根本不带任何温度和重量。中原中也皱了一下眉,怕麻烦似的目光移开目光。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关切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中原中也摇了摇头,看着口型,是在说:不认识。



横滨的冬天是冷的,呼啸的风从身后袭来,砂色风衣和垂落的长腰带卷起一个锋利的弧度。太宰治心想自己出门时还是穿得少了点,“要风度不要温度”是不正确的。从红灯第三次从转向绿灯时,太宰治关节冻得僵硬的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后脖颈,目光从那个已经没了人的位置挪开。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横滨的冬天那么冷呢,太宰治漫不经心地想着。他的手扬了扬,口袋里玻璃纸糖果亮晶晶地落入垃圾桶里。



温水冲走牙间咬着的胶囊,中原中也闭着眼喉头滚动了几下,把那一板药重新放回原盒子里。暴躁的门铃声来得毫无预兆,突兀划破夜的宁静。按理说,都那么晚了应该没人会再来打扰才对,那么,应该是按错门了吧。中原中也坐到软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算看一部电影后睡觉。可那阵铃声始终吵吵闹闹的,扰得中原中也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



中原中也抓了抓后脑勺的赭发,烦躁地扯开门。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向上眺去:“请问有什么事吗?”



陌生男人站在他家门口,手里拎着砂色风衣外套,走廊上的灯光照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他或许是冒了许久雪走路,肩上颜色偏深,是雪水融化的痕迹。家中开了暖气,中原中也只套件简单宽松的灰色居家服,冷风卷进来时,中原中也往门后避了避。



他对这个像流浪汉一样的男人有些印象,下午叫自己名字的似乎就是他。中原中也能记住这个人的原因无它,这个黑发鸢眼的男人着实长着一张看了就无法轻易忘记的脸。只不过,现在的中原中也,对太宰治没有除此之外更多的记忆。他甚至不知道,这个陌生男人为什么会露出这幅微怒又委屈的神情。



“为什么把我的指纹密码删了,好绝情,中也。”太宰治低头看着半边身子掩在门后的中原中也,“闷闷道:都怪中也,我的钥匙不见了,现在连家都回不了。中也得收留我才行。”



中原中也皱着眉,近乎诧异地盯着眼前太宰治。他的语气熟稔且亲昵,尽管自己不存在与这个男人相关的更多记忆,但直觉告诉他,这个湿漉漉的落魄男人会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



太宰治目光深沈,他看着中原中也,又徐徐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中也你应该是……失忆了吧?”



未完的话语突兀停下来,他微微向后倾斜身体,依旧不痛不痒地笑着。闪着寒光距离缠着绷带的脖颈区区不过一厘,只需要再近一些,这个静谧的雪夜就会溅上悄无声息的血色。太宰治握住中原中也伶仃的手腕,轻轻笑起来:“别那么惊讶,小矮人先生。可能你不记得了,我对你的每一个动作、包括呼吸的频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哦,像失忆这种大事根本瞒不过我嘛。好了,把刀收回去,对,乖孩子。”



中原中也抿了抿唇。尽管现在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但是潜意识中,他却觉得这个人可以信任。这是失忆以来,他头一次产生这种想法。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犹豫着拉开门,弯了弯眼睛。他飞快地抱了一下中原中也,又以同样的速度松开,“你果然是个好人呢,中也。”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还僵在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时,太宰治已经熟练地从鞋架上拿下了一双深蓝色的拖鞋,他踩了踩,完全符合他的脚码。比起几乎失去了所有记忆的自己,中原中也甚至觉得这个不速之客更像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太宰治哼着歌,从橱柜中连中原中也都不知道的角落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三罐蟹肉罐头。还好,还好,没有过期。太宰治捧着蟹肉罐头,舒舒坦坦地坐进沙发里。



“喂,流浪汉,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啊。你不打算向我介绍一下吗?”中原中也抬手想取下一瓶红酒,作为夜间的消遣。



“太宰治。”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沙发那儿传来,“中也叫我‘太宰’就可以啦。”



手指在半空中顿了,而后极其缓慢地蜷缩起来。中原中也忽然想起,吃了药之后是不能喝酒的,于是悻悻地放下手。他从酒架的缝隙之间模模糊糊地望去,坐在沙发上的那人侧脸明亮,握着遥控器在挑选自己喜欢的电视频道,骨肉匀停的手架着下颌,手指灵活有序敲着脸。



太宰,中原中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来他就是太宰治。



太宰治选的是一部爱情电影,剧情老套,没什么意思。中原中也一向对这类题材不感冒,比起夏日中不小心触碰在一起的手指,在风中羞涩摇晃的芦苇,烈得似乎能烤干一切的日光,他更喜欢看那些充斥着鲜血、枪支、仗义兄弟情的黑帮故事。



明明选定这部电影的是太宰治,他却好似也对这部电影感到无聊了。头顶沉下重量时,中原中也正在用手机编辑短信,回复部下信息。他愣了一下,动了动脖子。太宰治半垂着眼,没有睡,只是这样半枕着中原中也的头,手指慢慢敲着手臂,好像在思考什么。



“你在想什么?”中原中也如实把自己所想的问了出来。



“我在想中也的事哦。”



中原中也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哈?”



“……中也明明是我的狗狗,却自作主张地把主人给忘了。这种事情,只是想一想就让人很想发火啊。”



太宰治打了个困倦的哈欠,往中原中也的方向倾了倾。长臂伸过来时,中原中也误以为这家伙又要像刚才一样偷袭抱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但是太宰治只是拽过了中原中也身边的抱枕,仅此而已。太宰治轻飘飘往中原中也的方向抛了一眼,“噗”地泄出一声很轻的笑。尽管这笑容不带任何的嘲笑意味,中原中也依旧脸红了个彻彻底底。



“从刚刚开始你就在‘狗狗’‘主人’什么的说个没完没了,什么啊,我可不信自己曾经有准许过这种恶心的称呼。”中原中也闭上眼,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压下脸上的热度,“而且,你这家伙看起来也很没有生气嘛。”



“嗯,也是。”太宰治平静地回复,“不过,如果我真的生气了,中也就不可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了哦?”



太宰治语气稀松平常,轻描淡写地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冬日的雪落下时簌簌有声,窗外为迎接圣诞节的到来,早已在十一月的中旬就开始筹备起了华丽壮观的圣诞树,于是那冷冷雪色和温暖亮光一起在玻璃上忽闪忽闪地跃动。太宰治调整了一下坐姿,无处安放的长腿变了个方向翘着。中原中也发现太宰治的那双拖鞋上缝着一条青鱼的图案,鱼上缠绷带,图案的针脚粗糙。(在此之前他从未注意过这双特别的拖鞋。)中原中也不太理解太宰治话语中的意思,但是潜意识再次制止了他出口询问的行为,似乎他那么做了,绝对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中原中也的手搁在门把手上,微微偏过头向后头,“那……晚安。”



“晚安,中也。”



他家有很多闲置的空房,中原中也本想带着太宰治去挑一间干净些的,但是太宰治却说小蛞蝓的巢穴他已经很熟悉了,不需要带着去。太宰治身上的衣服扔进了脏衣篓,和中原中也的高档西装混在一起。他换上了一套干净干燥的棉质睡衣,那大概是很久之前的衣服了,长度已经不足以遮住太宰治的脚踝和手腕。与那双拖鞋一样,那睡衣明明是太宰治从中原中也的衣柜里翻出来,中原中也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在衣柜里放了一套尺码与自己完全不符的睡衣。



为什么呢。中原中也躺进被窝里,一边想着,一边逐渐用柔软的棉被把自己卷成蛋卷。他闭着眼,把下巴埋进被子里。



他那原先的记忆在那场旷日持久的抗争中,被不明物体的撞击打得支离破碎,如同璀璨的流体一般在大脑之中晃荡,难以拼凑出一段完整的记忆。从病床上醒来时,攒动的人头遮挡住强烈的亮光。呼喊声、脚步声、惊叫声,在繁复重叠的声音之中,他依稀提取出了最重要的信息——自己的名字是中原中也,因为头部受创导致了暂时性失忆。看他们的反应,自己应该还是这个组织中地位颇高的人。



散乱的赭发垂落在肩头,他费力地用手肘撑着自己坐起来。中原中也尚且茫然着,一道声音平稳地传过来:那么,太宰君呢?中也君还记得太宰君吗?



说话的是一个脖子上挂着红围巾的中年男人,眼下有明显的一撇皱纹。他似乎只是无心地那么随口一问,中原中也却僵住了。



周围一切声音在那一瞬间全都如水蒸气般消散,脚步声也不见了,所有的目光都静静地停驻在他的身上。中原中也抬起头,看着森鸥外,摇了摇头,迟疑,缓慢。他分明不知道男人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可是听到那个陌生的名字时,胸腔中似乎汹涌起了一场盛大的海啸,空旷地回响着余音,由不知名处悄然萌生的苦痛劈头盖脸地将他的心肺淋得湿透。



森鸥外沉吟了一会,和尾崎红叶对视片刻,却不再说话了。身旁的问候与关切从不停歇,中原中也的手垂在医院干燥的被单上,却一刻不停地念着、想着那个一闪而过的名字。



太宰。



他不记得这个人,却觉得,忘记是绝对不可以的。为什么呢。中原中也攥紧自己胸前的衣服,皱了皱眉。他不知道。一个人在丢失了关于过往的所有记忆之后,他人关心的第一个问题却是是否还记得另一个人,那么是否能从侧面印证这个人之于自己的重要性呢。



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档案并不存在一个叫“太宰”的人,偌大横滨中却有成千上万个姓“太宰”的人。中原中也翻遍了他们的信息,可是他们都不是要找的那个人。他逐渐感到,自己像是在找寻一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的人,可是这个人偏偏留存于所有人的记忆中,除却自己。这个叫“太宰”的人,肯定和自己的过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现在的自己已经丢失了那段与之相关的记忆。



他问芥川龙之介,太宰到底是谁。



芥川龙之介往嘴里舀汤饭的动作顿了顿,他移开古井无波的眼睛:太宰先生么……是中也先生您的前搭档,Port Mafia的前干部,在下的老师……抱歉,在下不能告诉您更多了,首领明确下令,在您面前提起太宰先生是禁止的。



中原中也不理解。既然是前搭档,为什么港口黑手党的档案中查无此人?为什么Boss为什么会那么在意自己是否还记得这个人?为什么每个人在提到这个人时都会露出微微忌惮的表情?



中原中也不会做梦,醒来时却总是心悸。睡着前,他想着:太宰到底是谁。醒来后,他依旧想着:太宰到底是谁。



太宰到底是谁?



他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不来见他?



现在,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目光穿过冬日街头纷纷的雪,随行护士的询问似乎隔了一层流动的海水,变得渺远而模糊。那分明是热闹的白日街头,他的耳朵却好似有那么一刹失了聪,只能知晓自己愈发明晰的心跳声。一声强过一声,一声强过一声。一声,强过一声。



那般强烈涌动的情感顷刻之间夺取他一切的反应能力,中原中也看着对面站在红绿灯般的长风衣男人,垂落在腿两侧的手都有些发抖。他有那么一个冲动,他想不管不顾地冲过人行道,踮起脚,抱住那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奇怪得使他变得不像是自己。恍然意识到一切时,中原中也飞快地缩回眼神,向后退了一小步。



随行护士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又头疼了。中原中也捂住自己的嘴唇,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现在他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心跳不受控制的程度已经大大超过了他的想象。中原中也敢肯定,如果再在这里多待上一秒,自己的心脏会因为过度兴奋而坏掉。这究竟是一见倾心导致的,还是他没有听过的异能导致的,中原中也说不出原因。



但是,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太宰之后,一切的不寻常,似乎都有了极其充分的理由。



他一直以来的心心念念,他一直以来的寻寻觅觅,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像雪般降临在他家门前。带着明晰的温度,说着熟稔的漫不经心的话语。好像因为是这个人,所有的不可理解都变成可以追本溯源的事物。中原中也闭着眼,弯了弯唇。他忽然觉得,这个雪夜实在是美丽无比。



太宰治凭着“我家的门钥匙丢了”这个由头,就在中原中也住下了。中原中也猜这家伙目前是个无业游民,不然哪能心安理得地每天偷懒睡大觉。多了一个房客,对于中原中也的生活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也只不过是吃饭时多一双筷子,浴室多一支牙刷的微小差别。接受另一个人的存在,无需记忆,这已经成为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若有说唯一的不同嘛。中原干部沉吟片刻:回家偶尔能闻到饭香。



房客一周中总会有那么一天两天是良心发现的,似乎知道了自己这样蹭吃蹭喝还不给钱的行为是不对的,心血来潮下厨给这个家的主人做顿温热的晚饭。尽管太宰治这家伙做饭就像闹着玩,做出来的食物糟糕得就算给钱也绝不会想人多看一眼,但中原干部看在实际味道的份上,还是会一边抱怨着“这种东西谁会吃啊”,一边往嘴里送。



中原中也说不出,现在他们的关系到底算得上什么。他们会接吻,两个男人,黏糊糊地把呼吸交缠在一起。太宰治总是要求中原中也在接吻时睁开眼,得看着他,好好记住他的模样,不能再忘记他了。那种时候,中原中也只想笑,大笑。为什么呢。笑其实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任何时候都存在笑,可以笑,无厘头地咧开嘴笑。然后太宰治就会佯装不高兴地打中原中也的屁股,用牙齿去磨中原中也的耳朵:



中也,笨蛋,大笨蛋。



中原中也有时候看着太宰治,无端地感到一些惧怕。并非害怕这个人,而是对冥冥之中那虚无缥缈的事物感到畏惧——分明太宰治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浇花,他却始终觉得这个人会像来时一样披着满身雪色,又在一场大雪中又忽然消失。



那个下午,客厅是静谧的,夕阳穿过落地窗投在毛绒地毯上。太宰治没有沙发上睡懒觉,房间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中原中也摘下帽子,慢吞吞地把长西装外套挂起来。昏昏黄的光从斜侧扫在他的脸,中原中也从酒架上取下一瓶珍藏。



太宰治哼着歌回家,夸张地“哇”了一声:小蛞蝓的脸色好差,难不成是没拍到想要的酒吗?太宰治观察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车被偷了?



你刚才去哪里了?中原中也问,不带笑。



太宰治的笑收了收,他眨着眼,坦诚道:我看到楼下有只胖狗在午睡,忍不住去和它吵架了。



人家好好在午睡,也没招惹你,你干嘛去它吵架?中原中也语气不善,他顿了许久,冷冷地瞥了太宰治一眼:赢了没?



太宰治的嘴角和眼睛都弯起好看的弧度,绕过沙发:还有我赢不了的时候吗,中也?



他坐到中原中也旁边,俯下身亲亲中原中也的眼睛,又亲亲中原中也的嘴角。他的额头抵着中原中也的额头,手指穿插过中原中也的手指:“怎么了,中也?为什么不开心?”



“……我还以为你又瞒着我,偷偷消失了。”中原中也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闷闷挤出几个音节。



“中也不想我消失吗?中也不是最讨厌我了吗,如果我消失了,那不是还了中也一个清静吗,中也应该高兴才对吧。”



“你这混账未免太过分了,我可是真心在难过的啊。”



“中也不也是一样……你也很过分吧。”太宰治黑发垂落下来,他碰了碰中原中也脖子上的choker,“擅自就忘了我们之间宝贵的回忆,这一点我可没原谅中也哦?不要和我说‘我忘记了全部,忘记你也很正常’之类的话,在中也这里,我明明应该是独一无二才对吧?要——不对,是必须。必须好好把我记住啊,中也。”



横滨的冬日下了许许多多场雪,也变得越来越冷。这样的念头来得没有任何预兆,中原中也想要更多热量,很多很多的热量,仅靠温暖的壁炉远远不够,厚厚的被子也无法满足他。于是他的睫毛闪动了几下,问:要不要做些快乐的事情。他扯住太宰治的波洛领带,顺势坐到太宰治的腿上。我们之前应该经常做这种事吧,我的独一无二。



壁炉暖红色的光束照在他们的脸侧。太宰治一时失笑,他无可奈何地捧住中原中也的脸,吻上去:区区中也,这是在得意什么呢。现在就算你后面说不要,我也绝对不会停下来的哦。做好觉悟吧,坏孩子。



有人说,爱是苦痛,是长在心口的那道伤痂,是大雪纷扬的冬日,是刺伤手心的一把剪刀,是幻觉,是毁灭,是毒药,是支离破碎的一次又一次拥抱。中原中也早就做好所谓的觉悟,尽头是走向毁灭,抑或是走向明天,一切都与他无关。现在的他只想尽情地享受这一时半刻的温存,只想索要更多的吻,只想进行更多缠绵的拥抱。



我啊,其实被谁忘记都无所谓哦。但是,唯独被中也忘掉,这是绝对不可以的。太宰治环住中原中也,轻轻说:一想到中也不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情了,我就会很生气。很生气。……生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说起来,你不是要惩罚我吗?你想怎么罚?中原中也有些口渴,伸长了手想去够到床头桌上的水杯,却怎么也摸不到。太宰治越过他,轻而易举地就碰到了。



欸,刚才不算是惩罚吗?中也还想要什么的惩罚?太宰治鸢眼促狭地弯起来。中原中也噎了几口水,急急地就拉了床头灯,于是房间重新归于夜色的黑暗。中原中也紧紧地闭着眼,依旧能感觉到旁边那人在用嘴唇去碰自己的头发和后颈,大掌盖在自己的腰上。



这就够了,中也。那个人安静地说。这就足够了。



太宰治此人总是突发奇想,这一点我们都是知道的,中原中也也是知道的。



那天,太宰治裹着墨西哥卷饼毛毯,吃着蟹肉罐头,突然拍了一下脑袋:中也,我们出去压马路吧。中原中也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午夜十二点,看了一眼窗外,又在下雪。



中原中也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啤酒,满口酒气:你这家伙的脑子终于被冻坏了吗?需要明天去医院看看吗?他站起身来,过了十分钟,已经穿戴好衣服和帽子。中原中也踢了踢沙发,对着眼睛亮亮的太宰治笑了笑,朝门倾了倾头:走,压马路去。



明明才是十二月的月始,街道却已经有了圣诞节的气息。高高悬挂起来的灯光经过雪色,又倒映在每个人的眼中,也变得闪烁灿烂。太宰治向中原中也伸出手,中原中也嘀咕着“才不要,好恶心”,却格外诚实地拉住恋人宽大的手。他抿着唇,毛茸茸的脑袋往围巾缩,躲避太宰治含笑的目光。下不为例,中原中也悄悄回握住太宰治的手。



今天太宰治依旧穿着他那件单薄的砂色外套,只不过脖子围了和中原中也前几天一起买的黑色围巾。他就像第一次来到游乐园的孩子般,挂着新奇的笑四处张望,暖色的光照亮他的下颌、肩头落着的细雪和未经疏理而显得乱蓬蓬的黑发。牵着中原中也的手,踩着柔软的雪,抬起头等待红绿灯。



静谧的此时,温柔的此刻,他们好像放下了所有的负担,行走在仅此二人的雪中世界。太宰治买了一个红薯,还烫手,他们一人半个,分着吃。太宰治咬了一大口,夸张地叫了一声“好烫!”吃红薯也能烫到嘴,你是呆瓜吗?中原中也正说着话,太宰治俯下身吻过来,扣住中原中也的后脑勺。



吻毕,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慌张的眼睛,微笑:烫不烫?



中原中也抿了抿唇,撇开脸,留给太宰治燎得通红的耳朵:嗯……好像是有点。



中原中也挡住太宰治一直瞧着他的目光,太宰治偏偏不愿意放过他,牵过中原中也的手,吻他的手背,又垂着眼,轻轻去咬中原中也的指尖。就算太宰治不在乎路人们看过来惊讶的善意目光,中原中也依旧会介意。中原中也威胁似的瞪着太宰治,磨着牙,“你这混蛋,给我松……”



太宰治故作神秘地“嘘”了一声,于是中原中也安静下来,皱着眉等待。



“说起来,中也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吧?”看着中原中也瞬间僵硬住的表情,太宰治的笑意融化一些,他直起身子,“唔,为什么就发现了呢?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我太了解中也了吧,其实我也没有所谓的证据,只是试探着那么随口一问而已,没想到中也真的中招了。那么笨,真不愧是中也啊。”



中原中也撇了撇嘴,“我还以为瞒过你了。”明明他已经小心翼翼地演了,结果还是被这个智多近妖的家伙给发现了。中原中也轻啧了一声。真不爽。



“有关中也的事情,难道有什么能瞒过我的眼睛吗?中也的行为、中也的呼吸、中也的每一个眼神,我可都是了如指掌哦?”太宰治笑了笑,“我和中也,是无人能超越的最佳拍档吧?”



纷纷的小雪落在中原中也的睫毛上,冰冰的,凉凉的。中原中也低头擦了一下眼睛,只觉得那进了水一般的眼睛难受得厉害。太宰治微微弯下身,与他平视,手搭在中原中也的侧颈上。



尽管中原中也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确实认为,世上没有比太宰治真切的笑容更迷人的事物了。十五岁时的中原中也是那么觉得的,二十岁的中原中也依旧是那么觉得的。中原中也望着太宰治,忽然泄了气似的“嗤”了一声。他无可奈何地抬起手,覆在太宰治摸他脸的那只手上:“真是,你这家伙到底在得意个什么劲啊……”



横滨那场雪几乎连绵了整个漫长的冬天,压弯了枝桠,覆满游乐园外的长交椅。太宰治走的那天清晨却是没有下雪的,稀薄的亮光从两侧窗帘中透入。他们的手和脚交叠着压在一起睡觉,中原中也偏长的赭发溜进太宰治的睡衣里,还有松松散散的一缕赭发挂在太宰治的嘴边。只需要轻轻一动,另一方一定就会同时醒来。



难得的周末,中原中也的手挡住光线,眯了眯眼。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入耳中,就算中原中也闭着眼睛,也能勾勒出太宰治的身影——他一颗一颗地扣好竖纹衬衫,先是黑色马甲,再是砂色外套。波洛领结也不能落,碧绿得接近于蓝的光泽闪烁。太宰治肯定还会在镜子前面自恋一会,以最后的微微一笑作为尾声。



中原中也想着,闭着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床的另一侧微微塌陷,中原中也能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隔着被子抚摸自己的头。



我走啦,中也。太宰治说。



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我知道了。



那中也继续睡吧,钥匙我给你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哦。太宰治说。



我知道了。中原中也的情绪来得很快,他挥开太宰治的手:要滚快点滚,少磨磨唧唧的。



中原中也不耐烦地抬起头,站在床边的太宰治却是温和地望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冬日的柔光落在他的肩头和手臂,太宰治的双手放在兜中,瞧着中原中也,弯了弯眼睛。中原中也瞪了他一眼,别开脸不再去看太宰治。



“说起来,我和中也也认识那么久了啊。第一次分开那么久,好新奇。在再次见到中也之前,我以为中也还会是像以前那样,是个咋咋呼呼的笨蛋小孩。不过啊,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哦。我的小狗,在我不在的时候,变得更加内敛,更加沉稳,长大了不少,我差点就不认识了。”太宰治摆正中原中也的脸,要中原中也看着他,看到中原中也的眼睛时,太宰治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只不过呀,他好像还没学会说离别。”



中原中也讨厌离别,就算他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场离别,依旧深切地厌恶着离别。中原中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和那些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的人,辛辛苦苦跨过时间和人潮相遇,却是为了最后的擦肩而过,生离死别,微微笑说再见。



太宰,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说再见?中原中也问,上一次是两年,这一次又是多久?



“唔,为什么呢?或许是还没到时候吧。那在不远的之后,或许是不久的之后,或许是一年,也或许两年,那时候,我和中也才能真正地见面。”太宰治轻声问:“中也愿意相信我吗?”



那场雪与横滨缠绵了太久,阳光透过云层来时,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大胆而幸福地闪闪发亮。中原中也看着那双熟悉而陌生,一瞬间亮如晴空的眼睛,仿佛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光。正是因为无与伦比地信任着彼此,愿意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对方,他们才能在那繁花盛开的道路上一路争吵着,相伴着,走向今天。



“我当然会相信你啊,混蛋。”中原中也松开勾连住太宰治的最后一根小指,他牵起一个笑,“谁让我们是最佳拍档呢。”






















与来时一样,太宰治需要乘坐两个小时摇摇晃晃的电车,返回他的安全屋去。



与来时一样,他两手空空,回去时,依旧是两手空空。既没有买到物美价廉的蟹肉罐头,也没有买到厚实柔软的袜子,没有买到合身舒适的睡衣。除此之外,他还需要找理由,向种田警官好好狡辩一番,自己这段时间到底是去了哪儿,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安全屋里,为什么不接电话。



电车轰隆隆地驶过漫长的山洞,融化着雪的光束如同破开坚韧的蝶茧一般,以极慢极慢的速度,照亮那一层短暂缠绕住车厢的黑暗。雪停了许久,广袤的原野于是渐渐显露出它原先的颜色,于是接连不绝的电线杆不再是除雪色外,唯一可供观赏的事物。人们眼中所能望见的万物,都迎着那仿佛触手可握的春天奔跑而去。



春天。



春天呀。



太宰治合着眼,随着电车的摇晃而微微晃动着。明晰的光影照在他的脸上,他扬起淡淡的笑容。



太宰治喜欢春天。



无与伦比地喜欢。

 























终了 

 
























 

 

一百个春天喊他不应。



能让太宰治回头的,一直以来,都只有那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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